第九章 长夜(1 / 2)

这条密道直通断水山庄后山,此时风雨更急,打在人身上生疼。

天光暗淡,倒是让叶浮生松了口气,可惜眼睛虽然看得清,腿疾被雨水一激,就又开始作妖。他皱了皱眉头,就见山林中很快冲出十来个人,都撑着雨伞和毡布,大呼小叫地迎过来。

打头的正是薛蝉衣,这姑娘见了他们,二话不说先拿罩衣把谢无衣和谢离笼了个严严实实,这才施舍了眼神给外人,惊疑道:“楚公子,您的眼睛……”

啧,看这待遇。

叶浮生接过一把伞,深感自己就是地里黄的小白菜。楚惜微往身上披了件罩衣,侧头一笑却不说话,谢无衣倒是开口道:“风急雨大,先回山庄。”

薛蝉衣得令,一群人众星拱月般拥着他们往山庄走,她带来的都是断水山庄的护院,不说武功多么高强,个个却都是手脚利落,没一会儿就把四个落汤鸡似的人给送回庄子,让正在长廊下等待的孙悯风喷了一大口茶。

他大呼小叫地迎上来,对楚惜微说道:“我说主子,薛姑娘跟我说你‘大半夜跑出去看热闹,结果把自己看进沟里了’,原来是真的啊!”

楚惜微:“……”

薛蝉衣:“我不是这么……”

叶浮生扭头,噗嗤一笑,肩膀耸了耸。

孙悯风这一声“主子”,倒是把楚惜微的身份漏了个底朝天——世上也许少有人见过百鬼门主,但认识鬼医的人却很多。

被他医过的人总想着回去找场子,被他拒之门外的人更不吝啬把他的画像拿来练靶子,孙悯风的这张脸,可谓是百鬼门的一大招牌。

如此一想,适才楚惜微和谢无衣那两句没头没脑的交易,倒是有眉目了。

孙悯风翻了翻楚惜微的眼皮,又把了把脉,道:“死不了也瞎不成,就不费什么闲工夫了,等下给你找块药布蒙三天就行。”

楚惜微觉得自己至今还没把这大逆不道的属下给宰了,可见宅心仁厚。

洗漱一番,谢无衣顺手罚了谢离一个时辰的马步,便将楚惜微和孙悯风二人请入内室。

小少年绷着脸儿在长廊下扎马步,叶浮生只好百无聊赖地端了碗热姜汤在那儿守着,一边喝还一边碎嘴:“少庄主,你要是再往下坐点儿,就是很完美的‘平沙落雁’式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下盘不稳啊,小腿有点儿晃,你打摆子呢?”

“……”

正乐着,薛蝉衣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,叶浮生立马站好,眼睛透过灯火,依稀只能看到她手中的一片红色:“这是……”

薛蝉衣被这声惊了一下,她下意识地把铜盆往身边一挪,见谢离还背对着这边,顿时松了一口气,急匆匆地走了。

叶浮生眯着眼睛望过去,只看到了一扇紧闭的门扉,那是谢无衣三人现在的内室,而薛蝉衣就是从那里端出了一盆血水来。

“少庄主,我去刷个碗,你先练着啊!”

言罢,没等谢离回应,叶浮生就尾随薛蝉衣而去。只见她避过外人,将一盆血水都倒在了花坛里,然后扯了块帕子擦干手,面无表情地转入厨房,提了个食盒往后院走。

断水山庄占地颇广,如今却人丁凋零,不少院子都空置下来。叶浮生灌下一碗老姜汤,又按摩了好一阵伤腿,眼下总算恢复了些,便仗着轻功过人,一路跟着薛蝉衣左拐右转,最终进了一座小院。

时值深秋,草木枯败,再加上风雨之夜,更显几分森然。然而这里虽然冷清,屋内却还亮着烛火,守在廊下的两人一个是护院,一个是粗使仆妇。

见到薛蝉衣,他俩立刻躬身,却一个字也没说。薛蝉衣把食盒交给仆妇,吩咐道:“里面的汤料要再炖半个时辰,弄好了趁热送过来。”

仆妇打了两下手语,恭敬地接过,叶浮生隐在一棵大树上,猜测这两人恐怕都是哑巴。

薛蝉衣敲了下门,里面立刻传出物品摔碎的声音,她不以为意地推门而入,顺手将房门关好。

叶浮生身如一片飞絮,转瞬便穿过雨幕,悄然避过守卫,落在了房外一隅,小心将窗纸捅了个洞。

天气湿寒,屋里却没有火盆,连蜡烛也只点了一盏,这样昏暗的环境,倒是方便了叶浮生窥探。

屋内桌椅橱柜俱是檀木雕成,文玩摆设无一不精,就是谢离的房间也没有这样上等的布置。然而,薛蝉衣坐在桌旁,脸上惯有的娇蛮气悉数褪去,只剩下波澜不惊。

她这副神情像极了谢无衣,只是要更凄厉一些,像个心有不甘的女鬼。

床上躺着一个人,地下有摔碎的药碗,里面的药汁残渣溅了一地。

“师祖,您又不喝药,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,他可要担心呢。”

薛蝉衣只手托腮,明眸皓齿如画,下一刻,那人就激动地想要坐起身来,结果从床上翻滚而下,不慎被碎瓷片扎伤了手,却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串不成词的破音。

这竟然也是个哑巴。叶浮生眯了眯眼,看到那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,白发苍苍,形容枯槁,若是换上一身破布烂衫,比街边的老乞丐还要可怜。

可是在几年前,他还偶然曾经见过这个老者意气风发的样子。

一刀在手,万夫莫敌。

他是断水山庄上任庄主,谢无衣的亲生父亲,谢重山。

“哎呀,您这么不小心,这要是惊动了师父,他可要怪罪我照看不力了。”薛蝉衣看着老庄主在地上挣扎,竟是笑了笑,目光幽深,“不,他都快一年没有来过了,眼下又是生死攸关,怎么会想起您呢?”

谢重山拼命地挥手,腰部以下却像生了根一样瘫在地上,叶浮生心头一惊——这人是残废了。

“我没想到,他真有胆子接下夺锋战帖,我更没想到……他竟然,选择拔针。”

闻言,正满地乱爬的老者浑身一震,他颤巍巍地抬起手,哆哆嗦嗦地指着薛蝉衣。

“不要这样看着我,当年你亲自做出的选择,难道还不清楚结果是什么?毒入肺腑,经年日久,就算刮骨也不可祛除,唯有易筋换血才有一线生机,可他……竟然选了拔针。”薛蝉衣絮絮叨叨地说着,冷漠的神情渐渐松懈下来,似哭似笑,“三年啊,被封了三年的内力冲破禁锢,他死定了,死定了!”

谢重山咿咿呀呀了半天,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,薛蝉衣就像疯了一样,来回重复着“死定了”三个字,脸上神色风云变幻,看得叶浮生背后生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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